2008年1月19日 星期六

連載/迷途記 之九

◎漫長等待





  恍惚中,她依稀聽見有人悄悄把房門打開的聲音,那個人躡手躡腳像賊兒

似的偷偷地進來,她知道此刻門已被他給關上,除了呼吸聲之外還有衣服摩擦

肌膚的窸窣聲,接著她感覺背後有一陣涼意來襲,他將被子掀開並上了床,從

她背後環抱,他把頭埋進了她的頸間任憑臉部與她的髮絲摩蹭著,此刻,她完

全清醒。



  可以感覺到來自腹部由他所發出來的掌溫,於是她轉過身體,投進了他的

胸懷裡,儘管是黑夜,她仍然看見他的眼睛是發亮著的,男人吻了她的額頭,

手放在背又似安撫又似挑逗的遊移、探進衣服裡,指尖從背上一路騷到她的胸

前,在重點處按壓,輕重交替,挑動著她的慾望,他的手完全覆在胸上擠壓揉

搓著,扭動交纏的身軀解開所有束縛,她全身發燙並且溼潤滿溢,弓起腿熱切

的引領他來到水源地,挺身,力道精準的長驅直入,她發出了深長的嘆息聲,

接著他開始抽動身體,聲音的起伏跟隨著他的節奏律動,時而喘息、時而呻吟

;她喜歡他壓在身上緩慢而深入的徹底充實著自己的身體,她多半會使勁的緊

緊抱住他或者將手指埋進他的髮際間,他的手會在她腰際間來回摩挲,不需用

任何言語,只有指尖、眼神及以情慾的流動,帶領著他們,滿足彼此的慾望後

,她會背向他側躺著,讓他擁在懷裡,聞著只有對方才有的獨特香氣,熟悉的

體熱,伴隨他們呼吸幾乎接近的頻率逐漸睡去。







  算起來那已是三天前的事了,我一邊摺著被客人翻亂的衣服一邊不禁的想

起那晚的畫面;半年前毅然決然休學,暫時還沒有復學的打算,在中和租了一

間小套房一個人獨自賺錢生活著,在市區的流行服飾店裡上班,這是我目前的

工作,賣著老闆〝保證從日本、韓國、香港〞特地挑選回來的五分埔貨,店裡

的頭的生意雖然時好時壞,但也都還是有一定的業績,過著偶爾忙碌偶爾清閒

的日子,一天當中有十二個小時會待在這裡,其餘的時間我大多都回到自己的

住所休息,開工後的前半個小時到一小時不等,通常是我和小佩的打扮時間,

所有的用品幾乎全是她帶我去挑選的,就連化粧技巧也全是她傳授給我,有時

我們會一起討論當期熱門的流行雜誌,將書上所出現的類似服裝剪貼在牆上作

為廣告,把那些商品推銷到客人的手中,她就像是我的前輩,在工作上或是生

活上給了我很多的幫助,而她的年紀竟比我還小,小佩出社會的早,時常擺出

一副老練的模樣,我們不僅是同事,更成為生活中的密友,她帶著我去過以前

不曾去過的地方見識一番,第一次上夜店和是和她一起去,若沒有她,假若我

們不是剛好選在那天,我想我都還遇不到他吧。



  第一次去夜店其實有點慌張,雖然身邊有小佩及她的朋友帶著我一起,不

過在那個燈光昏暗的場所裡,幾杯黃湯下肚酒酣耳熱的,每個人都變得大方又

熱情,像是從前就彼此認識般只是許久未聯絡又突然相見的朋友,打個招呼過

後就立刻能夠熟絡了起來,酒和音樂把大夥會聚集在一塊,不論來自這城市哪

各角落,都能夠馬上打成一片,看上去個個扮相光鮮亮麗的,想吸引人們注意

,底下又暗自彼此較勁,那是我完全不曉得的世界,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或

者該用什麼表情去交際,就連在舞池裡,音樂的烘拖之下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

擺動我的身軀,於是只好用笨挫的肢體跟著別人有樣學樣,正當我終於學會如

何放鬆身體搖擺,眼前被兩個突如其來的高大男生給擋住了視線,他們向我打

招呼並且自我介紹,想交個朋友,多認識我,邀我和他們一同跳舞,但不知怎

麼的,這兩人臉上猥瑣的表情真是噁心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我回頭用眼神

向小佩求救,她看情勢不對便隨著音樂假裝無意的移動過來,拉著我帶我舞動

,將我接走,她帶著我離開了舞池,朝著廁所前進,最後她走進去,我在門外

,裡頭擠滿了人,有人正排隊等廁所,有人霸著鏡子勤補粧或整理儀容,還有

幾個則是被攙扶進去催吐的,我和幾個陌生男女同樣站在門邊靠著牆等著,以

免擋住了往來進出的人。



  『小芸?』



  有個男孩從男廁出來經過時又後退了幾步停下,起先我並沒有仔細,當他

停在原地而當住後面要出來的人發出抗議聲後,才讓我注意到,轉頭看,發現

他正讓出路來不時頻頻對其他人道歉,就在此刻他也看見我正在盯著他,他對

我微笑並且靠向我走近我。



  『嘿!還記得我嗎?我是何俊廷。』

  「咦?」他是誰?我努力的翻開我腦中的人物圖像資料庫。

  『就是以前曾跟妳借過筆記本的那個啊!』他微笑。

  「308班的?」

  『好久不見,妳怎麼會來這裡!!』

  「玩啊。」

  『常來?』



  我這下總算想起他是誰了,眼前這個時麾男孩和我心裡想起的那位仁兄的

形象確實有些差距,不過要是替他在臉上加上鏡框我就全想起來了,他的眼睛

令人深刻,不過關於借筆記這件事,他確實曾這麼做,只是當時他指名是要借

趙心捷的,他趁著休息時間跟著我從教室走出來最後在販賣機的那條走廊上攔

下我,請求我的幫助,而當年他呆板的模樣早已不復存,摘掉眼鏡的他還挺帥

氣的,眼神明亮而有力像是會說話般。



  後來他加入我們的行列,和我們一起玩耍,帶我飲酒教我跳舞,或開開玩

笑逗我開心,我們不時交頭接耳的談話,內容都是以前國中的許多久遠的回憶

,他幾乎全程陪在我身邊,現在的他看起來好不一樣,有種說不出來的魅力吸

引著我,變得又禮貌又得體,當肢體觸碰流動著若有似乎的曖昧氣氛,他的眼

神時常閃爍著,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調情,我看不太明白,突然,他靠我很近

,嘴巴幾乎要附在我耳朵上頭,在他說話的同時可以感受他嘴裡吐露出來的熱

氣,我頓時頭皮發麻到全身耳根子也瞬間紅了起來,燈光這麼暗我想他應該不

會發現的,在他說完後我的大腦失去了其原本的功能,沒法思考的胡亂跟著點

頭,當他開心牽起我的手往外走時,才終於修復接收並且整理出他剛才說的話

傳遞進到我的腦海裡。



  『好餓,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他拉著我從店內走到室外去,在店家前面有幾家小吃攤販等著我們這些肚

子餓的消費者們,有賣關東煮的香腸的還有清粥小菜,旁邊則是散落著三兩成

群的男男女女們,放慢腳步眼睛稍稍環繞了一下,有人些是圍成一圈蹲在一起

,有些人就在路邊恣意的席地而坐划拳飲酒,有些人則是上來透氣;午夜的無

人街道顯得格外清冷,又加上轉換場景從室內走到外面來,還不能適度夜裡的

溼氣及溫度,然而空氣品質相較之下則是好太多了,寒風吹得令人不由得打了

個冷顫,我拉起領子把手放進口袋裡頭,跟在他後面,而眼前這個人是我久未

謀面的國中同儕,他沒有在任何一個攤販前停下來,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



  「嘿!我們要去哪?」我叫住他,使他回頭停下來看我。

  『我有點口渴,想去喝點東西。』



  我坐上他的機車,他催動油門,在根本沒有車輛的夜半馬路上奔馳,車速

有點快,冷風不間斷的打在我臉上感覺有些刺痛,雙手始終緊插在口袋裡,沒

有與他有過多的接觸,從他身上混雜著菸味髮雕及香水的味道,一陣陣隨風傳

來,不知道是哪個品牌的香水?聞起來或許比一般的味道還要濃,但從他身上

聞起來卻覺得這個氣味與他十分的合襯,聞不出來的香氣之中還散發著些許的

果香。



  「什麼?」

  『我說,下次帶妳去別的地方玩。』

 

  我拉長脖子仔細聆聽,然後我點頭。眼睛瞄到了手錶上,現在是凌晨三點

鐘,這間店還真是人潮擁擠,熱鬧的程度像是才過晚餐時間般,明亮的室內場

所因煙霧瀰漫而讓你有種身處在夢境一般的錯覺,但,它絕對是個吵鬧無比的

夢境,每個人手嘴裡都刁著菸吞雲吐霧的,說話一個比一個還個還要大聲,有

些人幾乎是嘶破喉嚨用喊的,活像是個叫賣聲充斥的菜市場,我無法專心聽他

說話,因為外在的環境太過紛擾,而我吸入了大量的二手煙,此刻感覺我的肺

已被尼古丁給浸蝕,並且開始頭痛,臉頰發熱,心不在焉的應合點頭,當他發

現我不對勁時才送我回家。我帶他上樓,在車上吹風透過氣以後我好了很多,

倒了杯溫開水給他後,我才意識到自已竟如此冒然的帶一個異性回家,剛才在

茶店裡還沒有注意到這件事,而這裡,在這房間裡,只有他跟我,就兩個人而

已,他則是一臉好奇的掃視這個空間,最後將視線定在我身上,他坐在地上背

靠著床,伸手拉我坐在他身邊。


  『好點了嗎?』



  我點頭,然後他定定的看著我,很專注的看著,怪異的眼神滿臉充滿著曖

昧的氣氛,我笑出來,他問我笑什麼,我則說他變得很不一樣,是真的不一樣

了,他現在不論是打扮也好、臉上的神情、連說話及應對的方式完全不是我記

憶中的那個他,反倒像是個假借似曾相識而半路裝熟搭訕的陌生人。



  『哪裡不一樣?』

  「以前像個男孩,現在則是....」我刻意停頓賣他關子,瞄他,見他滿臉

期待才把話吐出來:「陌生的男人。」



  我說完後,他沒有任何表示的反應舉動,只是任由我看著他並且他也看著

我,彼此四目交視一片寂靜與沉默,突然安靜異常,其餘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

,冰箱馬達運轉的聲音,時鐘秒針一格一格移動所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甚至靜得連彼此交錯又顯得有些不規律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此外我還聽見

了自己的心跳聲,不斷的加快在跳著,而我的臉頰又開始發紅發燙不過這次並

不是因為空氣不好,而是因為緊張害羞的心理因素造成。



  他吻了我,那不是種衝動又激進的吻;他緩緩靠向我,將他的臉龐貼近,

並且將吻落在我的唇上,他閉著眼睛給了我一個綿纏溫柔的輕吻,輕輕的觸碰

,像是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般,當他退開時,曖昧的氣氛立刻消失,我發現他

的眼神又開始閃爍不定,他在思考某些事,我不確定這是否與我有關。



  最後,他起身開口說話。



  『我該回去了。』



  在他別過臉的那一刻,我伸手拉住他,這舉動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他

也有些訝異並且驚喜交雜,表情充滿複雜的看著我,忘了當我拉住他的手打破

短暫沉默的那句話的內容是什麼,下一刻他迅速而直接地吻了我,不留一分空

隙不讓我有掙扎的機會,這次他吻得徹底,在喘息之餘他把手探進了衣服裡,

透過他指尖有力的傳來陣陣電流酥麻了全身,脫盡彼此衣服赤裸的相對,引領

他進入深淵。



  那天起,何俊廷開始介入了我的生活以及時間,他會在門口等著我們下班

打烊接走我,安全的把我送到家,填滿了我世界裡頭許多的空,我猜想,他對

我有同樣的感覺,然而對於他我心存質疑,眼神裡頭夾帶著一絲游離與不明確

,會不會連他都搞不清楚自己在幹嘛?儘管他的目的不明,我還是一步步的踏

進了那個充滿未知的森林裡。



  我和他之間猶如一場無聲電影,場景還有情境該有的全都有了,唯獨缺少

了關鍵的氣氛,一首足以打動人心的迷人樂曲,他遲疑欲言又止地主導這一切

,我卻有種等不及似的想敲開那冰牆尋找答案的決心,偶然的注視會發現他可

能正用著熱切依然帶著閃爍的眼神在望著你,那眼神讓人想起那個親吻,會把

人無情的捲入他的漩渦裡,也許他所想的並不如我預期,哪怕這只是他設下的

陷阱,哪怕是如此,我也還是有股想往下跳的念頭,因為那一吻,讓人無法自

拔的迷戀上他。



  「你可以不用送我的。」

  『我想這麼做。』

  「什麼意思?」

  『妳覺得是什麼意思呢?』


  他笑笑的看著我,油嘴滑舌的頑皮樣子竟然讓人無法生氣,他走過來捧著

我的臉,吻了我,這就是答案,就這麼簡單嗎?感覺並不是那麼真實。如此鮮

活的他現在眼前,此刻正吻著我,卻更加速模糊,腦海裡浮現的卻愈是多年前

的他,那般直接努力的他,充滿傻勁的樣子愈是揮之不去。這轉變很大,判若

兩人,除了那雙眼睛依舊,實在找不出這兩者間的連集,他笑說,人總是會變

的,他對這樣的改變感到十分滿意。



  他說言語是虛偽的,但是行動會證明這一切,這段期間他對我的呵護可以

說是無微不至,接我下班並一起回到我的住處,當他需要趕報告時則是去他居

住的地方,找不到事情做的時候,身體就膩在一起不斷的交纏不斷擁抱並且接

吻,閉起眼睛這一切的感受相當真實深刻,知道他此刻正撫摸著身體的哪一處

,知道他的吻是渴求自己的,每當張雙眼看著他那迷離的雙眼卻開始懷疑,是

真的嗎?我無法做出正確判斷,感受是真實的,眼神的空洞卻直接而游離不定

的,有時他會獨自到陽台抽菸並且沉思,那是我無法觸及的一塊地,但是,長

時間的相處讓我愈來愈離不開他,對他始終存疑,卻捨不得放手。



  會發展到今天的局面都是有跡象可循的,當他開始在社團與學業間抽不開

身時,當他因為交際而無法接送我時,當我們見面的次數愈來愈少,對他抱怨

的次數也愈多,爭執也是,他總是要我多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著想,我的立場呢

?要求一個禮拜至少見面一次並不過份吧?要求每天睡前至少通個電話這也不

過份吧,電話掛得兇,冷戰也愈多,以往小佩都是我們之間的協調著,漸漸的

連她也開始冷眼旁觀,大概是覺得我和他爭吵是家常便飯。



  我開始懷疑,他有事情隱瞞我,我早應該懷疑卻被情感被矇敝,我開始試

探他當然,什麼也問不出來,他不是扯開話題就是指責我無聊,接著會把我抱

進懷裡要我相信他,對他放心,總把事情扭轉成是我想太多,我在無理取鬧,

他的擁抱像是麻藥,在我發作時麻醉我。

  原以為是自己多慮猜忌了,還打算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不過,這樣疑問在

某天我和小佩抱怨時,聽見了一個令人難以承受的答案。



  「所以妳不覺得他很過份嗎?」

  『嗯....』她一邊聽我訴苦,一邊忙著摺衣服。

  「為他一句話,特地把假排出來,他卻說突然有急事取消。」說到這裡,

怒氣高漲,沒等她回話我又繼續接著說:「他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別氣了啦,再氣也沒用....』

  「我錯了嗎?」  

  『小芸....,』她放下工作,轉身看著我,表情顯得複雜,『也許....他

真的不值得妳付出。』

  「什麼?」

  『我們曾上過床。』

  「妳騙我的吧?」我簡直不敢相信耳朵聽見的,但她的表情比以往認真,

讓我產生了動搖,嘴巴說不信,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我幹嘛開這種玩笑?我只是不想妳再被騙下去。』

  「什麼時候的事?」我開始大哭,哭我自己愚昧,先前的懷疑全是真的。

  『前一陣子我跑夜店常遇到他,有天喝醉就上床了。』

  「妳喜歡上他了?」

  『只是上床而已,也就那麼一次。』

  「為什麼?」

  『妳知道我有些玩伴吧,就只是那種關係而已,他也是會玩的人,不適合

談認真的感情。』

  「為什麼要說....為什麼要說出來!!」

  『再這樣下去,受傷的只有自己而已,聽妳的說法,他應該會極力的騙妳

騙到底,這很賤。』



  當天我請了假,搭上車朝著他家的方向前進,我守在門外,他出現已經是

十點以後的事了,我開始質問他,在他面前哭鬧,歇斯底里的吼叫、搥打他,

我要求分手,他反抱住我,緊緊的無視我怎麼扭動,在我耳邊不斷的說〝不要

離開我〞直到我哭累了,沒力氣反抗,將我放在床上,解開鈕釦低頭親吻,彷

彿每一個吻都是悔過,但只要一想到他的身體也同樣侵佔過其他女人的身體,

難受得哭了,流著淚卻無力推開,他用姆指拭去我的淚,並且保證。



  然而這個保證是個無止境的開端,像深淵般的讓人盲目得拼命向下挖掘,

我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名存實亡,或者,打從一開始就曾存在過,愈是仔

細的回想愈是徒然感到悲哀,在不知不覺當中我投入了一切,愛到不甘心不放

手的地步,他曾經說過,要用行動證明一切,其實他的行動就是他說的每一句

話,一次又一次的感到不尋常一次次的心冷,他的口頭承諾就一次次地搬弄著

,明知道,他還會再犯的,明知道他一直撒謊,我仍然選擇相信,相信他每一

次的慚悔全是真的,相信他相信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最後我對這一切感到麻木

,我不再哭鬧,甚至打了一把鑰匙給他。



  我開始了漫長等待,只要他玩累了就會回來的,我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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