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16日 星期一

連載/迷途記 之十

  張開眼,看見男人正皺眉勞動著,他沒有看著我悶聲努力的擺動,隨即,眼前

轉為黑暗,壞掉的床柱發出一陣陣的碰撞聲,室內的溫度已經令人覺得不耐,身體

開始發燙並且微微地冒汗,再次把眼睛睜開,此刻電視螢幕所透出來的光線照射在

男人臉上,他的雙眼正緊盯著沙啞走音的色情頻道,暗自地和螢幕裡的角色競逐,

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並且面無表情的持續他的擺動,抓緊床單閤上眼身體隨他

加遽動作跟著強烈晃動,感受他的興奮不斷攀升,最後在他的脅迫下面有難色的張

開嘴巴照著他的指示接受他的高潮,結束後他不發一語轉頭就睡。



  光著身子下床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進浴室,打開燈讓浴室保持著它的明亮,

水龍頭轉開到底,讓水流量放到最大,不久後熱水的蒸氣便瀰漫在整個浴池上方並

且向外不斷擴展版圖,頓時置身於蒸氣當中,那片透明玻璃窗已朦朧得看不見浴室

之外的景象,雙腳跨進浴缸探試水溫最後順著邊緣滑入,水位已升到足已把自己完

全浸溼的高度,讓身體完全沉入水中,淹沒了雙眼包覆住耳朵,停止呼吸,聽覺便

敏感地放大一切,水的波動都清楚分明地振動著耳膜,耳裡傳來的聲音更是毫不遺

露的捕捉,連心跳脈動的頻率都能明白仔細,看著被水波騷動的天花板,時而平整

時而扭曲讓人產生奇異錯覺卻足以令人沉靜其中,安靜地被水包圍,安靜地被緊緊

包覆著、保護著,潛入水裡使自己對自己親近,所有煩人的雜務全部抛甩出去,保

持著難得的冷靜。



  男人側著身體,沒能說上半句話,此刻看來是確定熟睡了,連電視都懶得關,

任憑著雜訊以及公式化的聲浪交疊,坐在他身旁,學他燃起一支菸,這種味道只有

在和他相處時才聞得到,屬於他獨特的氣味已然成為代表他的符號;事實上,如今

的我們已經很少對話,包括談論任何私隱的事,與其說正在交往倒不如將它解釋成

一次又一次的約會,單純約會關係,在每次結束後重新洗牌,即使對彼此的關心問

候不曾減少,即便約會的次數十分頻繁,我們十分識趣的迴避了那塊已經觸礁的部

份,維持著最低限的關係,缺了一大角的破碎關係還能立足在一個模糊的平衡點上

持續進行,稱不上是戀愛的對等距離,因為害怕寂寞、為了破除孤單找個人相伴是

比較容易的事。種種原因促使著我們演變成抱著可有可無心情約會的局面不打算認

真卻也不願結束彼此相互牽絆。



  沒想過會是怎樣的開始,和他相識至今跨過不少個年頭,學生時代在圖書館裡

誤打誤撞的,從誤解對方到友好,熟稔起來的程度與速度讓旁人嚇掉大牙,那時候

我們如積木般以適切的角度不偏不倚地卡進對方的生活當中,充當起作業後備部隊

,更是感情問題救火的張老師,義氣零距離好感近乎滿點,卻害怕在滿點之後該怎

麼持續,在最初的時候,心裡的那把尺仍摶命地堅守著臨界的防線,誰都不願意撕

破連接彼此的那張友情證明書,沒有誰肯勇敢的承擔失敗的可能,細心關注著彼此

身邊的伴侶一個個來又去,好幾次伸出去的手懸置在半空中最後又收回來,明知有

心,卻拿不定主意,讓每次的機會從眼底心裡溜過。



  也許是自欺欺人太久,然而一旦年歲漸長,所能承載孤單的限度比起從前相對

萎縮不少,愛一回傷一回,容納失敗的限度大幅縮小,開始小心翼翼或者遊走在界

線的內外,想起孩堤時代,害怕自己落單被丟下的恐懼,那個老是在後頭追感的我

,每到秋天這個季節,在夜裡準時出現在我夢中糾結,在大半夜哭醒,孤獨結凍空

氣緊逼自己靠近得快無法呼吸,這種窒息感終於扯斷了理性這條線。有無數的理由

面對寂寞的拷問,在慾望的泥沼中放縱遊戲並失落浮沉著。



  他在某個秋季的尾聲出現在眼裡,這幾個年頭,他未曾真正遠離,退居在適當

的距離相知相守,逢年過節虛寒問暖不曾少。存在生活之中卻不曾貼近過的他在眼

前,同學聚會散場後,難分難捨地延續完攤又一攤,在把兩個爛醉如泥的伙伴安全

送回家後,回程的路上聊起往事愈發清醒,曖昧的氛圍出沒在言談間,眼底流露的

情意以一種不經意的透露一觸擊發,那個滿是霧氣清冷的早晨裡,在彼此毫無醉意

思緒清醒的狀態下,卸下防備,把自己全部攤展開來,赤裸的面對著面,曙光撒落

窗台那一刻嘴唇碰觸著彼此不急不徐的索取與交付、肢體交纏撫觸呼喚著體熱,逐

步攀升的慾望在最深處爆開來,懷抱著謹慎的心情掀開表層,脫下所有偽裝,接納

對方給予溫暖,每個動作至今回想起來仍鮮明地歷歷在目。



  「別再離開我的視線。」放低姿態懇求地說著。

  『好。』

  「永遠不要再離開我。」

  『我會的。』他承諾。



  一開始以為眼前的人就是最後,以為對方就是尋覓的終點,心裡的雀躍與興奮

漲滿的程度難以用三言兩語輕鬆帶過,掏盡所有付出全部,把所有的重量傾注,以

他為全部的依靠,相信對彼此熟識的程度一定能攜手跨越所有問題,然而,終究還

是太過信心滿滿,戴著天造地設的面具,過於妄想而在危機出現時選擇忽略很多細

節,導致最後如洪水般潰堤無可制止。



  最早出現裂痕的那一刻,下我們心裡都非常明白的看見問題,我們卻選擇若無

其事的忽略,不斷接腫而來的衝突讓人難以面對,我們逃避,我們粉飾一切。從呵

護備至到漠不在乎的速度太快,快得讓人難以消受,彷彿接送器收訊不良反應斷斷

續續而終於失去聯繫,闖出來的禍在不知如何收拾的情況下抱著走一步是一步的心

態而不願挖開隱藏在其中的真實面,面對事情處理的方式有很多,他開始視而不見

頻頻漏掉電話忘了約會閃避我的視線,而我則是愈發緊緊在後窮追不捨,這段關係

成了彼此的折磨。



  『昨天你在忙什麼?』

  「沒什麼,和客戶在談事情。」

  『真的?』

  「嗯。」

  『沒有騙我?』

  「妳有完沒完啊!」



  詳細的紀錄了每個他缺席的夜晚,隱忍在心裡很久的質疑與不安,終於在這句

話當中爆發開來,原來人並非想像中的脆弱,在鬆綁與緊抓之間,用自己以為的方

式解讀訊息,拿捏的距離失去了準度;原來人並非想像中的堅強,今天的信任成為

明天的問題根源,今天的質疑也成為明天失控暴躁的根據,手持著盾牌與劍,在防

備與攻擊之間旋步來回相互砍殺,每次出擊非要打得落花流水不可,逐步加重每次

痛擊的力量最後兩敗俱傷。



  「你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

  『跟妳說了多少次,沒有就是沒有。不要那麼不講理好不好!』按耐不住情緒

失控的對著我大吼。

  「我就是覺得有!」

  『是妳無理取鬧。』

  「不如分手?」

  『你厭倦我了?』

  「是妳在逼我。」



  忘記開始時想守護對方的初衷,忘了當時攤展開來的誠實,以愛為名自持,互

不相讓計較著付出多少,計算著得失多少。情人相見竟如仇人般敵視怨懟,所有的

指控無非只是想從對方身上獲取更多,更多自己認為是應得的部份,曾經是無話不

談的對象,如今卻成了有話就吵的冤家折磨彼此的耐性,而最後,我們竟成了無話

可談如空氣般視而不見的陌生人,一天早晨醒來,看著熟睡中身邊的他,幸福竟如

此快速地消失無蹤,感動過了傷心夠了,心裡再感受不到任何知覺,收拾好一箱自

己的物品與簡便的行李,在紙條上留下簡短字句不帶任何情緒,將鑰匙壓在紙條上

,離開時輕扣上門鎖,別過眼不再留戀的轉身下樓。



  滿懷著希望卻在高塔上滑了一大跤,集結過去的總和更大一跤,這樣的失敗讓

人難以承受,賠掉的情感難以估計,不只是愛情不只是友情,包括投注在他身上的

所有信任,這段戀情的始末,出乎意外之外的快,快的再度讓大家跌破眼鏡,我決

定要徹底的失去這個人,選擇從此消失在所有他所存在的範圍裡,拒絕聽見任何他

的消息,但是關於他的蹤影仍然在當我假裝不在乎時不停地從任何縫隙滲透竄進屋

子裡,我孤立自己並且憎惡這一切。



  聽說,他沒有比我想像中來的失落,聽說,他偶爾喝點悶酒抱怨從前,他偶爾

放縱,聽說,他迅速的找到了一個依靠心靈的出口,聽說他…那麼多個聽說,卻聽

不見他說他難過,曾以為我所擁有的特別,原來那麼不值得一提,對照當時的模樣

顯得格外諷刺,所謂的愛啊,在結束之前早已消失無蹤了,我還在企盼著什麼呢?

放縱自己生活顛三倒四渾渾噩噩。



  『從來沒有人放棄妳,包括阿楷,當初妳就那麼一走了之,也不把話說開對他

來說就不是一種傷害嗎?』

  「聽說他現在過得一點也不差。」難忍心中湧上來的酸意,語態高傲的說著。

  『這就是你們的差別,也是妳所視而不見的他。』



  朋友說的話十分刺耳,沒有半句真正塞進耳朵裡,但是〝視而不見〞這幾個字

仍隱隱的穿透了我的心,分開的這些日子裡,曾有過幾次未接來電是他撥打的被我

漏掉,又或者在知情的狀況下刻意忽略電話鈴聲,冷冷地在心裡早已築起高聳的圍

牆,相形之下,他現在的一切也只會更加彰顯出我的失敗,之後遇到了幾個人,在

一團混沌之下胡亂伸手對外亂抓一把,最後,他們不是被我的尖銳刺傷了,就是被

我滿懷敵意的趕跑,殘破的意志也一併捨棄堅持,我談了一場亂七八糟的戀愛,無

端的捲入多角風暴當中,被棄置於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裡,他和她和他和她,連始

亂終棄都還談論不上,巧立名目以情感為號召卻是一個又一個把愛踐踏狠踩在腳底

的惡徒,他只在寂寞時靠近,而他則是在頭破血流的時候仗著傷勢揮霍他人的心,

一覺醒來人已不見蹤影,好幾度在夜裡縱聲大哭,憎惡於現狀卻又動彈不得的卡在

裡頭,我也不過是想要有一個人來好好的愛我啊。

  

  「小偉,你有空嗎?」

  『有點事,怎麼了嗎?』

  「來我這好嗎?」

  『她在我旁邊,』從電話那端傳來的音量突然降低,『乖,改天我再過去,好

嗎?』



  「你在哪?」切斷電話後,立即撥了另一組號碼。

  『正好在妳家附近啊。』

  「你要過來嗎?」

  『好啊,過去一會。』



  眼前的男人,叫阿志,當初認識他的記憶在腦海中已經模糊,是怎麼吸引彼此

呢,也許吸引彼此只是一個理由和藉口罷了,對他的認識雖然有限,也知道他還有

其他女人,總是能夠有默契的敷衍帶過這個敏感的話題,不聞不問讓他出現的頻率

還挺高的,三十分鐘前他按了電鈴,一如往常地在門口脫下鞋子並且順手帶進門將

它們整齊的靠在門邊,接著他脫下外套掛在玄關的架子上,從不帶進屋裡,我倒了

杯水遞給他,他會在接過水杯之前把我摟進他的懷中,從背後輕輕啃咬我的耳朵,

親吻我喝幾口水再將杯子放在隨手能及的平面上之後他開始撫摸,掀起我的衣服一

邊解開自己的褲頭,他總是喜歡讓衣服半掩半露,然後他會把我推到桌邊、沙發邊

或著床邊一語不發地由背後進入。



  「今晚留下來好嗎?」我們捲曲在沙發裡,依偎在他的身體裡。

  『抱歉,妳說什麼?』莫約半分鐘後才聽見他的回應。

  「今晚留下來陪我。」

  『再看看…』游離的口氣,不願意給我答覆。

  「等會有事?」

  『不算有。』他把我推開並且起身離開沙發。

  「那陪我!」

  『不要這樣…』他套上內褲一邊對我說。

  「怎麼樣?」

  『well,妳知道的,我們不是那種關係。』說話的同時也跟著動作。

  「什麼那種關係?」我輕笑了,這樣的笑容看起來是有點諷刺的。

  『會過夜的關係,穩定的關係,互相牽絆的關係!』他穿上T恤。

  「就這個晚上而已。」

  『有一就有二,再下去就不得了了。』他的手穿越錶環,當右手扣上手錶後左

手垂直抬起並且左右搖晃使手錶能沿著手臂抖落到適當的位置上,此時的他已經著

裝完畢。

  「我們是什麼關係呢?」從我口中說出這句話似乎相當愚蠢,他挑著眉。

  『這要看妳怎麼想啦,只有維持肉體關係的砲友?還是可以上床的朋友?』他

拿起掛在玄關的外套,並且彎身伸腳套進鞋子裡。

  「我不知道。但是,」我垂下眼又再度抬起來直視他,「我現在需要你。」

  『少來了妳,我充其量也不過是妳其中一個玩伴,對吧。』轉開門鎖拉開門,

『改天再過來。』他給了我一個場面式的微笑,沒有任何情緒,那張臉也隨他轉身

消失在門後。



  這一陣子寂寞實在是讓人恐慌得難以承受,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如此軟弱

無法自處,而需要一個又一個的陪伴,我以為只要有人在自己身邊就可以讓死慌獲

得趨緩,實際上沒有,我卻再也無法忍受獨自一人的漫漫長夜,阿志的玩笑話狠狠

的擊中我,看看我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他走了以後,心裡的狐獨、絕望與憤怒情緒

錯綜交雜,時而並置時而獨立像是誰都要爭頭那般,悲哀的情緒卻從中冒了出來,

使得我無法抑制的哭倒在地上,幾次的挫敗導致高牆崩塌把我壓垮在地。平躺下來

任時間緩慢流逝,打算就此長眠。



  我執意要毀滅,既然無人眷顧,就全部銷毀掉。



  幾顆安眠藥下肚,意識開始混沌,眼裡所看見的色彩過於濃豔得讓我分不清楚

自己所看見的,也跟著搞不清楚自己置身何方,恍惚之間我搖搖晃晃地走回房間爬

上床,眼睛捕捉到時鐘的影像指著的是五點還是八點?整個世界不停的旋轉,左右

旋轉或是上下旋轉,嚴重失焦地看著手中拿起的行動電話,不知道自己正在撥打,

嘴裡呢喃了一些排列組合的字句後,斷線。



  再度睜開眼睛時,我已躺在床上,疲倦的看著天花板,感覺來自身體右側靠緊

自己的另一個轉身,微微向右轉,身邊的人坐在床上緊緊環抱我,抬頭一看,那個

人不是誰就是阿楷。他滿臉擔憂皺眉地看著我。



  『妳知不知道當我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我有多擔心?』我的意識清醒給予他微微

一笑。

  『妳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抱我…」聽從我的指示俯身抱緊我,「吻我…」在接吻的同時,不斷挑逗他

敏感的地帶,成功的勾起他的情慾使得他愈吻愈烈。



  「只要你能陪著我就好…。」



  我們做愛,身體承認彼此的存在,承認自己的孤獨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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